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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说(文中子中说)

隋 王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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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逸<文中子中说>序

  周公,圣人之治者也,后王不能举,则仲尼述之,而周公之道明。仲尼,圣人之备者也,后儒不能达,则孟轲尊之,而仲尼之道明。文中子,圣人之修者也,孟轲之徒欤,非诸子流矣。盖万章、公孙丑不能极师之奥,尽录其言,故孟氏章句略而多阙。房、杜诸公不能臻师之美,大宣其教,故王氏“续经”抑而不振。

  《中说》者,子之门人对问之书也,薛收、姚义集而名之。唐太宗贞观初,精修治具,文经武略,高出近古。若房、杜、李、魏、二温、王、陈辈,迭为将相,实永三百年之业,斯门人之功过半矣。贞观二年,御史大夫杜淹,始序《中说》及《文中子世家》,未及进用,为长孙无忌所抑,而淹寻卒。故王氏经书,散在诸孤之家,代莫得闻焉。二十三年,太宗没,子之门人尽矣。惟福畤兄弟,传授《中说》于仲父凝,始为十卷。今世所传本,文多残缺,误以杜淹所撰《世家》为《中说》之序。又福畤于仲父凝得《关子明传》,凝因言关氏卜筮之验,且记房、魏与太宗论道之美,亦非《中说》后序也。盖同藏缃帙,卷目相乱,遂误为序焉。

  逸家藏古编,尤得精备,亦列十篇,实无二序。以意详测,《文中子世家》乃杜淹授与尚书陈叔达,编诸《隋书》而亡矣。关子明事,具于裴晞《先贤传》,今亦无存。故王氏诸孤,痛其将坠也,因附于《中说》两间,且曰“同志沦殂,帝阍悠邈。文中子之教,郁而不行。吁!可悲矣”。此有以知杜淹见抑,而“续经”不传;诸王自悲,而遗事必录。后人责房、魏不能扬师之道,亦有由焉。

  夫道之深者,固当年不能穷;功之远者,必异代而后显。方当圣时,人文复古,则周、孔至治大备,得以隆之。昔荀卿、扬雄二书,尚有韩愈、柳宗元删定,李轨、杨倞注释,况文中子非荀、扬比也,岂学者不能伸之乎?是用覃研蕴奥,引质同异,为之注解,以翼斯文。

  夫前圣为后圣之备,古文乃今文之修,未有离圣而异驱,捐古而近习,而能格于治者也。皇宋御天下,尊儒尚文,道大淳矣;修王削霸,政无杂矣;抑又跨唐之盛,而使文中之徒遇焉。彼韩愈氏力排异端,儒之功者也,故称孟子能拒杨、墨,而功不在禹下。孟轲氏,儒之道者也,故称颜回,谓与禹、稷同道。愈不称文中子,其先功而后道欤?犹文中子不称孟轲,道存而功在其中矣。唐末司空图嗟功废道衰,乃明文中子圣矣。五季经乱,逮乎削平,则柳仲涂宗之于前,孙汉公广之于后,皆云圣人也。然未及盛行其教。 

  噫!知天之高,必辩其所以高也。子之道其天乎?天道则简而功密矣。门人对问,如日星丽焉,虽环周万变,不出乎天中。今推策揆影,庶仿佛其端乎?大哉。中之为义!在《易》为二五,在《春秋》为权衡,在《书》为皇极,在《礼》为中庸。谓乎无形,非中也;谓乎有象,非中也。上不荡于虚无,下不局于器用;惟变所适,惟义所在;此中之大略也。《中说》者,如是而已。李靖问圣人之道,子曰:“无所由,亦不至于彼。”又问彼之说,曰:“彼,道之方也,必也。无至乎?”魏徵问圣人忧疑,子曰:“天下皆忧疑,吾独不忧疑乎?”退谓董常曰:“乐天知命,吾何忧?穷理尽性,吾何疑?”举是深趣,可以类知焉。或有执文昧理,以模范《论语》为病,此皮肤之见,非心解也。

  逸才微志勤,曷究其极!中存疑阙,庸俟后贤。仍其旧篇,分为十卷。谨序

卷一:王道篇卷二:天地篇 卷三:事君篇 卷四:周公篇 卷五:问易篇 卷六:礼乐篇 卷七:述史篇 卷八:魏相篇 卷九:立命篇 卷十:关朗篇

附录:叙篇 文中子世家 录唐太宗与房魏论礼乐事 东皋子答陈尚书书录 关子明事 王氏家书杂录

卷一  王道篇

  文中子曰:“甚矣!王道难行也。吾家顷铜川六世矣,未尝不笃于斯,然亦未尝得宣其用,退而咸有述焉,则以志其道也。”盖先生之述,曰《时变论》六篇,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。江州府君之述,曰《五经决录》五篇,其言圣贤制述之意备矣。晋阳穆公之述,曰《政大论》八篇,其言帝王之道著矣。同州府君之述,曰《政小论》八篇,其言王霸之业尽矣。安康献公之述,曰《皇极谠义》九篇,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。铜川府君之述,曰《兴衰要论》七篇,其言六代之得失明矣。余小子获睹成训,勤九载矣。服先人之义,稽仲尼之心,天人之事,帝王之道,昭昭乎!

  子谓董常曰:“吾欲修《元经》,稽诸史论,不足征也,吾得《皇极谠义》焉。吾欲续《诗》,考诸集记,不足征也,吾得《时变论》焉。吾欲续《书》,按诸载录,不足征也,吾得《政大论》焉。”董常曰:“夫子之得,盖其志焉。”子曰:“然。”

  子谓薛收曰:“昔圣人述史三焉:其述《书》也,帝王之制备矣,故索焉而皆获;其述《诗》也,兴衰之由显,故究焉而皆得;其述《春秋》也,邪正之迹明,故考焉而皆当。此三者,同出于史而不可杂也。故圣人分焉。”

  文中子曰:“吾视迁、固而下,述作何其纷纷乎!帝王之道,其暗而不明乎?天人之意,其否而不交乎?制理者参而不一乎?陈事者乱而无绪乎?”

  子不豫,闻江都有变,泫然而兴曰:“生民厌乱久矣,天其或者将启尧、舜之运,吾不与焉,命也。”

  文中子曰:“道之不胜时久矣,吾将若之何?”董常曰:“夫子自秦归晋,宅居汾阳,然后三才五常,各得其所。”

  薛收曰:“敢问《续书》之始于汉,何也?”子曰:“六国之弊,亡秦之酷,吾不忍闻也,又焉取皇纲乎?汉之统天下也,其除残秽,与民更始,而兴其视听乎?”薛收曰:“敢问《续诗》之备六代,何也?”子曰:“其以仲尼《三百》始终于周乎?”收曰:“然。”子曰:“余安敢望仲尼!然至兴衰之际,未尝不再三焉。故具六代始终,所以告也。”

  文中子曰:“天下无赏罚三百载矣,《元经》可得不兴乎?”薛收曰:“始于晋惠,何也?”子曰:“昔者明王在上,赏罚其有差乎?《元经》褒贬,所以代赏罚者也。其以天下无主,而赏罚不明乎?”薛收曰:“然则《春秋》之始周平、鲁隐,其志亦若斯乎?”子曰:“其然乎?而人莫之知也。”薛收曰:“今乃知天下之治,圣人斯在上矣;天下之乱,圣人斯在下矣。圣人达而赏罚行,圣人穷而褒贬作。皇极所以复建,而斯文不丧也。不其深乎?”再拜而出,以告董生。董生曰:“仲尼没而文在兹乎?”

  文中子曰:“卓哉,周、孔之道!其神之所为乎?顺之则吉,逆之则凶。”

  子述《元经》皇始之事,叹焉。门人未达,叔恬曰:“夫子之叹,盖叹命矣。《书》云:天命不于常,惟归乃有德。戎狄之德,黎民怀之,三才其舍诸?”子闻之曰:“凝,尔知命哉!”

  子在长安,杨素、苏夔、李德林皆请见。子与之言,归而有忧色。门人问子,子曰:“素与吾言终日,言政而不及化。夔与吾言终日,言声而不及雅。德林与吾言终日,言文而不及理。”门人曰:“然则何忧?”子曰:“非尔所知也。二三子皆朝之预议者也,今言政而不及化,是天下无礼也;言声而不及雅;是天下无乐也;言文而不及理,是天下无文也。王道从何而兴乎?吾所以忧也。”门人退。子援琴鼓《荡》之什,门人皆沾襟焉。

  子曰:“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畏而行之,及其成功,一也。稽德则远。”

  贾琼习《书》至《桓荣之命》,曰:“洋洋乎!光明之业。天实监尔,能不以揖让终乎!”

  繁师玄将著《北齐录》,以告子。子曰:“无苟作也。”

  越公以《食经》遗子,子不受。曰:“羹藜含糗,无所用也。”答之以《酒诰》及《洪范》“三德”。

  子曰:“小人不激不励,不见利不劝。”

  靖君亮问辱。子曰:“言不中,行不谨,辱也。”

  子曰:“化至九变,王道其明乎?故乐至九变,而淳气洽矣。”裴晞曰:“何谓也?”子曰:“夫乐,象成者也。象成莫大于形,而流于声,王化始终所可见也。故《韶》之成也,虞氏之恩被动植矣,乌鹊之巢,可俯而窥也,凤皇何为而藏乎?”

  子曰:“封禅之费,非古也,徒以夸天下,其秦、汉之侈心乎?”

  子曰:“易乐者必多哀,轻施者必好夺。”

  子曰:“无赦之国,其刑必平;多敛之国,其财必削。”

  子曰:“廉者常乐无求,贪者常忧不足。”

  子曰:“杜如晦若逢其明王,于万民其犹天乎?”董常、房元龄、贾琼问曰:“何谓也?”子曰:“春生之,夏长之,秋成之,冬敛之。父得其为父,子得其为子,君得其为君,臣得其为臣,万类咸宜。百姓日用而不知者,杜氏之任,不谓其犹天乎?吾察之久矣,目光惚然,心神忽然。此其识时运者,忧不逢真主以然哉!”

  叔恬曰:“舜一岁而巡五岳,国不费而民不劳,何也?”子曰:“无他,道也。兵卫少而征求寡也。”

  子曰:“王国之有风,天子与诸侯夷乎?谁居乎?幽王之罪也。故始之以《黍离》,于是雅道息矣。”

  子曰:“五行不相沴,则王者可以制礼矣;四灵为畜,则王者可以作乐矣。”

  子游孔子之庙。出而歌曰:“大哉乎。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兄兄弟弟,夫夫妇妇!夫子之力也,其与太极合德,神道并行乎?”王孝逸曰:“夫子之道,岂少是乎?”子曰:“子未三复白圭乎?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,父母鞠我而不能成我,成我者夫子也。道不啻天地父母,通于夫子,受罔极之恩。吾子汩彝伦乎?”孝逸再拜谢之,终身不敢臧否。

  韦鼎请见。子三见而三不语,恭恭若不足。鼎出谓门人曰:“夫子得志于朝廷,有不言之化,不杀之严矣。”

  杨素谓子曰:“天子求善御边者,素闻惟贤知贤,敢问夫子。”子曰:“羊祜、陆逊,仁人也,可使。”素曰:“已死矣,何可复使?”子曰:“今公能为羊、陆之事则可,如不能,广求何益?通闻:迩者悦,远者来,折冲樽俎可矣。何必临边也?”

  子之家,《六经》毕备,朝服祭器不假。曰:“三纲五常,自可出也。”

  子曰:“悠悠素餐者,天下皆是,王道从何而兴乎?”

  子曰:“七制之主,其人可以即戎矣。”

  董常死,子哭于寝门之外,拜而受吊。

  裴晞问曰:“卫玠称人有不及,可以情恕,非意相干,可以理遣。何如?”子曰:“宽矣。”曰:“仁乎?”子曰:“不知也。”阮嗣宗与人谈,则及玄远,未尝臧否人物,何如?”子曰:“慎矣。”曰:“仁乎?”子曰:“不知也。”

  子曰:“恕哉,凌敬!视人之孤犹己也。”

  子曰:“仁者,吾不得而见也,得见智者,斯可矣。智者,吾不得而见也,得见义者,斯可矣。如不得见,必也刚介乎?刚者好断,介者殊俗。”

  薛收问至德要道。子曰:“至德,其道之本乎?要道,其德之行乎?《礼》不云乎,至德为道本。《易》不云乎,显道神德行。”子曰:“大哉神乎!所自出也。至哉,《易》也!其知神之所为乎?”

  子曰:“我未见嗜义如嗜利者也。”

  子登云中之城,望龙门之关。曰:“壮哉,山河之固!”贾琼曰:“既壮矣,又何加焉?”子曰:“守之以道。”降而宿于禹庙,观其碑首曰:“先君献公之所作也,其文典以达。”

  子见刘孝标《绝交论》,曰:“惜乎,举任公而毁也。任公于是乎不可谓知人矣。”见《辩命论》,曰:“人道废矣。”

  子曰:“使诸葛亮而无死,礼乐其有兴乎?”

  子读《乐毅论》,曰:“仁哉,乐毅!善藏其用。智哉,太初!善发其蕴。”

  子读《无鬼论》,曰:“未知人,焉知鬼?”